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愛戀公園誌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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帶著老靈魂上山

作者:柯哲瑜
圖片:柯哲瑜

作爲一個當代的花蓮太魯閣族人,出生後對部落的印象就已是遷下山在山腳下的鐵皮矮房,矮房前有一個個輪廓特深的阿嬤,坐在低矮的竹椅上,他們的眼神總是聚焦遠方的山,像尊雕像一樣寧靜地遠望著。

曾經,對自己被劃分在課本上裡的高山族總是滿腹疑惑,看著居住在平地、幾乎不再種植不再狩獵的族人,課本裡剽悍、勇猛、善耕善織等諸多的形容詞,在我看來就像遠古的傳說,已不復見。部落的歷史如果是一條長河,那當代的景況就像一條行至最終的河路,僅剩一條細細的涓流在與強悍的太陽對抗,悲傷的是,儘管我們族群的歷史在上游曾有最豐富最波濤的泉源,但如今已是滄海桑田。

今(106)年初順應表哥邀請,第一次踏上太魯閣的山,順著得卡倫步道沿著同禮步道往大禮部落前行,出發前,表哥對我說:爬得上大禮部落,才算一個真正的Truku。

對於太魯閣國家公園的印象一直停留在太管處、遊客中心、天祥、白楊步道的我,並沒把同禮步道放在眼裡,即便表哥耳提面命地提醒要早點休息,出發前我仍依循平日的睡眠時間在2點才入睡,隔天八點到達太魯閣國家公園後,才走30分鐘,我便開始氣喘如牛。睡太少的疲倦加上平日沒有訓練的肌肉快速累積痠痛,我不只一次跌坐在得卡倫步道看不見盡頭的階梯上。過程中我熱切地感受到自己的身體,這是平日坐在書房或文青式的城市散步時感覺不到的,我急促的呼吸、每走一步就漲痛的大腿以及不斷發汗的額頭,都是身體用來跟我對話的語言。即便非常疲倦又力不從心,但心裡卻飽滿著一股溫暖,關於我終於透過一場苦行僧式的登山,再度成為一個完整的人。

爬了2個小時後,漸漸適應了呼吸的頻率,身體仍然痠痛但已不會過度換氣或喘到無法呼吸,我專心一致地將自己移向更深的山裡,前方的表哥們步調輕鬆快速,在山林間不斷呼喊彼此的名字保持聯繫,他們用了傳統的古調做基底,承接一個又一個名字,被叫到名字的人會回應,當我聽到yuri(我的族名)時內心真是一陣火熱,這是多麽魔幻的時刻,我能在太魯閣族的傳統領域的山上聽到我的族名,而這座山這條步道曾是一代又一代的前人們走過、踏出的路線。這座山養育了我的族群,以他天然的雨水、動植物及土地的智慧孕育了我們的文化及生命,長久循著現代社會生活方式生活的我,第一次覺得這麼靠近原生的文化。

時間來到正午,平地肯定炎熱到無法出門的時候,山裡享有一片陰涼,在植物與植物的間隙中,陽光金黃灑落,將石子路照耀地閃閃發光,像是為了在山間行走的我們預備一條發光的道路,循著這條路,我們終於要回家了。

陽光金黃灑落,將回到大禮部落的石子路照耀得閃閃發光
陽光金黃灑落,將回到大禮部落的石子路
照耀得閃閃發光

終於,我們一行人登上了大禮部落,看見了教堂看見了大山坡上的莊稼以及一片被遺忘的森林,表哥和山上的居民相熟,打了個招呼就開始生火煮麵當作午餐。山頂上絕頂美麗,我注意到居民的家沒有時鐘,或許在這樣一片被當代社會遺忘的山上,他們不需要管理現代社會的時刻表,只需要感受太陽、月亮及雨水何時經過就好。

山上絕頂美麗,彷彿只需要感受太陽、月亮及雨水何時經過就好
山上絕頂美麗,彷彿只需要感受太陽、
月亮及雨水何時經過就好

在山頂遠望時,表哥為我指了部落的方向,我想起出發前外婆知道我要來爬這座山,就曾很認真地看著我說:那裡是我小時候住的地方,那裡是我們的山。現在我到了這裡,開始遠眺著部落,突然想起以前在部落看到長者們寧靜的遠望,突然很好奇我們的視線會不會在空中交會?我們族群的現代歷史是不是在這樣對土地的思念當中流動?

「Yuri,下山囉。」當表哥叫喚我時,又讓我想到非常美麗的事,太魯閣族的名字是父子連名制,我的全名是“Yuri yuko”後面的名字,是我媽媽的名字,他的名字後面也帶了他父親的名字,而我一個人的登山,像是帶著過往所有親人的老靈魂一起上山,即便許多人從遷山後就再也沒有來過這片土地,但仍然有一個我來了,被記憶過的事就不會消失,就像當代原住民的歷史,即便是一片細細的涓流,但只要還有人投入做一顆新的水珠,河就不會斷流,永遠有我們作為下一代的太魯閣族人,在太陽底下驕傲地閃閃發光。

只要有人投入做新的水珠,原住民歷史之河就不會斷流
只要有人投入做新的水珠,
原住民歷史之河就不會斷流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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